世界那么大，杨广想去看看。

大业元年（公元605年），杨广开始了此后每年都会来一次的自由行。对外他宣称，出巡的理由是听取舆论、与民交流、考察风土人情，但实际上，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整合这个帝国。隋帝国疆域万里，隋文帝制定的律令制度出了关中，其实很多都没有真正地执行。如何才能让这个帝国真正成为可以全力贯彻皇帝意志的没有感情的机器呢？

杨广就从秦始皇那里找到了灵感。秦始皇扫除六国、统一天下，为了慑服六国的遗老们，就长期亲身外出巡游，让六国的百姓和官吏们亲身感受皇帝的威严。秦始皇如此，杨广也同样。更何况他作为一个生活精致、情趣高超的人，旅游也是他的一项爱好，能在整合国家的同时悠游于乐，饱览自己统治的大好河山，何乐而不为？

第一年，杨广携皇后及后宫，乘坐龙舟前往江南。他一路沿着大运河南下，船队延绵二百余里，沿岸的纤夫征调了足足八万人，极尽奢华。他来到江都，就为了让江南的百姓们见识见识这国家强大的动员能力，还有限制了他们贫穷的想象力的帝王威严。

东都洛阳城的修建也在同时进行中，完成了大兴城建造工作的宇文恺，马不停蹄地又赶到洛阳，在汉、魏洛阳城外的洛水两边，建造了一座新的洛阳城。东都大城周长七十三里，每月都要役使民丁两百万人来工地施工。杨广对于东都有着远大的规划，在他的设想中，东都将会成为帝国经略东方的大本营，他以后将在这里君临东方。

当然，还有另一层考虑，在隋朝，关中地区已经日渐干燥，当年的郑国渠、白渠等灌溉系统已经年久失修，粮食产量锐减，已不再是秦汉时的那个富得流油、沃野千里的四塞之国了。每到灾年，关中便养不起人口繁多的大兴城，以及庞大的隋廷官吏，隋廷便经常全体搬家，就食洛阳。

更令杨广重视的是北方的安全。此时，在北魏时期成为中原王朝劲敌的柔然，已经被崛起于漠北的突厥部所吞并。突厥成为隋帝国在长城外最强悍的敌人。当年的北周武帝，就是在征讨突厥的途中发病而死的。隋朝立国之后，突厥也曾数次进犯，都被隋军击退。敬服于隋廷的强大，突厥上表臣服，两国缔结了盟约，突厥启民可汗尊奉杨坚为“圣人可汗”。

突厥虽然臣服，只是慑于中原王朝的威力，难保以后不会继续犯边。所以，杨广决定让突厥人看看什么是绝对力量。大业三年（公元607年）八月，隋炀帝的车驾从大兴城出发，前往云中。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行，他调动了五十万大军，十万匹骏马，一路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隋朝承接北周制度，实行府兵制，在全国设置了五六百个鹰扬府，每个鹰扬府有八百人到一千二百人不等的府兵。府兵平时耕作训练，战时被征召为兵。五十万人，已经是当时能征召府兵数量的极限了。这样的倾国之兵，规模不下于灭陈之战，一路浩浩荡荡，军容严整，威武雄壮。这是从北周到隋这几十年来，这个武川镇走出的军事集团东征西讨积累下的老底，几代人的武功，尽萃于此。

这一次，杨广还经过了云中附近的武川镇。这座他们先祖曾经生活过的小边镇，依然是近百年前的样子，安静地屹立在阴山脚下，经受着日月风沙的洗礼。

大设计师宇文恺还专门为隋炀帝建造了一座能行走的宫殿，上面殿堂宽大而又华丽，可容纳侍卫数百人，称为“观风行殿”。整座宫殿由机括和轮轴推动，精巧无比。在“观风行殿”的两边配有“行城”，所谓“行城”，据记载其长达两千步，配备有木城楼，雕梁画栋，能以轮轴驱动前行，有如移动的城市一般。

突厥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群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普通的突厥牧民，见到北巡的仪仗，以为是天神下凡，纷纷屈膝叩头。

杨广带着帝王的威仪抵达可汗的龙庭，进入突厥启民可汗的大帐，堂而皇之地坐在草原之主的尊位上。启民可汗恭敬地向杨广敬酒，然后谦卑地跪伏在地。其他草原各部的王侯，连大帐都不敢进，只是跪在大帐外。

草原摆起了隆重的盛宴，杨广一行君臣与突厥各部把酒言欢，草原各部首领纷纷上前敬酒。杨广喝得微醺了，他想起此时帝国要震慑突厥各部的目的已经达到，不由得志得意满，诗兴大发：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

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

如何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在杨广眼里，昔年的秦汉天子，也只是北击匈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如何比得上此时此刻，草原上的可汗们齐聚一堂，发自内心地匍匐在帝国皇帝的脚下？

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在西部的边疆，杨广的足迹从武功到陇西，再出临津关，到达今天的青海，巡视青藏高原的东缘，顺便在祁连山下指挥大军征讨不臣服的吐谷浑部。经过曲折的山路，历经风霜，终于抵达张掖，进入河西走廊，视察了丝绸之路，并在焉支山举行盛大的集会，西域二十七国的君王以及各路胡商共同参加。

这趟旅程历时十个月，行程近万里，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一个在任的皇帝来到过河西之地，下一个走到这里的，是一千年后大清国的康熙皇帝。在边塞，望着悠悠祁连山和横亘东西的长城，杨广不由得又一次诗兴大发：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塞上的夜晚星汉灿烂，无尽的原野和群山隐隐显现在星空之下，看着这片土地，无尽的豪壮之情和志得意满的成就感充溢着杨广的胸怀。

还有谁不服从我杨广的统治？睥睨天下的杨广在心中骄傲地问着。

没有人回答。

（摘自《读一页就上瘾的唐朝史》 范西园/著 华龄出版社/出版）